做心理咨询，结果是一场自我救赎

• 做心理咨询，结果是一场自我救赎
  
  
  
  
  因为随着心理咨询的深入，我们聊到的隐私越来越多，要把自己的伤口揭开给众人看，还是很需要勇气的。
   
  我老公在第三次咨询快结束时跟咨询师A女士说：“我妻子老爱抱怨我，上次咨询完她又开始抱怨了。”
   
  “抱怨什么呢？抱怨你们在咨询中聊得太open吗？”
   
  “不不，她抱怨我回答问题太慢，浪费时间。”
   
  A女士笑了笑，对我说：“我没有这种感觉啊，有的人来咨询前半个小时一句话都不讲，我问一个问题得等半小时才得到回应。相比之下你们已经回答得很快了。”
   
  以上对话的重点是A女士觉得我们聊得很open，说明和其他来访者相比，我们确实算是聊得很开的了。
   
  这和我们来做咨询的动机有很大关系，我们是自己主动来的，不是被人逼着来的。目的很明确：找到自身（我们整个家庭）的问题和原因，以及寻求解决办法。
   
  如果不诚实地面对咨询师，只把自己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咨询师，报喜不报忧，那咨询师永远也帮不了我。
   
  我本身就是一个很爱反思的人，然而有时难免感到，虽然反思能让我发现自身的问题，可是单靠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改变自己的行为和思维方式，我需要外界的帮助。
   
  抱着这样的求学心态，我从一开始就有了诚实以对的决心。
   
  A女士问：“两周不见，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？度假的时候悠悠有哪些行为是你们想分享的？”
   
  悠悠爸想了想，说：“我们在丹麦露营的时候，为了悠悠玩耍方便，在营地里专门选了靠近游乐场的地方停靠，悠悠只需要走两步就到游乐场了。可是她还是不愿意一个人去玩，总要我们陪着才行。”
   
  “主要是想谁陪她？你们两个一起陪吗？” A女士问。
   
  “主要要我陪”，我说，“如果我不陪她去，她宁愿在我身边画画捉虫子，也不去游乐场玩。哦，不过到了最后一天，她终于愿意自己一个人去了！因为我告诉她那是我们露营的最后一天，再不去玩就要回家了。她忍了一下午，最后在天快要黑的时候，终于忍不住自己跑去玩了。”
   
  “她为什么后来又去了呢？她是怎么说的？”
   
 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细节：“她其实下午就很想去，但是游乐场上有几个男孩，她说她怕男生，就一直等到这几个男孩走了才去。她一个人后来也玩得很开心，还在游乐场上交了一个姐姐朋友，和姐姐一起玩到9点才回到我们身边。
   
  我专门问了她，是怎么和姐姐勾搭上的，她说是姐姐主动邀请她一起玩的。那个姐姐是外国人，说的话悠悠也听不懂，我又问她如何和姐姐沟通呢，她说不用说话啊，做手势就能明白。”
   
  A女士笑了笑：“小孩子有他们自己的语言。你上次也说了你小时候不喜欢和陌生人主动打招呼，悠悠这样可能也是性格原因。不过别人邀请她玩，她就能玩到一起去，说明她的社交能力还是不错的。”
   
  悠悠爸又在一旁补充：“她每次都这样，她明明想和别人一起玩，可是又不敢主动说，她就站在别人身边，越靠越近，盯着别人看，别人玩什么，她也跟着玩什么，等待别人邀请她一起玩。一旦别人发出邀请，她就很高兴地立刻接受，很快玩到一起。”
   
  “那她在幼儿园是什么情况呢？是只跟固定的几个朋友玩？还是跟所有人都玩？”
   
  “有固定的好朋友，但是也跟其他孩子都玩，经常听她说起那些我不熟悉的小朋友的名字。有一次我们在游乐场上碰到隔壁班一个我压根不认识的男孩，他们也很快玩到一起去了。”
   
  “OK。说一下悠悠有什么是只愿和妈妈分享，不愿和爸爸分享的？悠悠和妈妈之间有什么秘密吗？” A女士问我。
   
  “有”，想到我即将要说的话，我笑了，“她有跟我分享过幼儿园小朋友之间的医生游戏，嘱咐我不要告诉爸爸。”
   
  “那你有鼓励她也和爸爸分享吗？”
   
  “没有。我觉得在她眼里既然是秘密，那我就要信守承诺保守好秘密啊，我没有跟爸爸泄露过，也没有强迫她和爸爸分享。”
   
  “不是要你强迫啦，而是鼓励孩子把心里话也和爸爸说，帮她打开一扇门，多一个讲述心里话的人。”
   
  “好的，我下次试试。”
   
  “到底是什么秘密呢？玩医生游戏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？”
   
  “展示性器官啊，他们幼儿园有几个孩子喜欢这么玩，有男生拉她到帐篷里，然后给她看Penis。悠悠每每说起这个，总会不好意思，仿佛很神秘。”
   
  “哦，是吗？她为什么不好意思呢？” A女士问我。
   
  “我也不知道啊，我还觉得奇怪呢，我们在家都是正常谈论性。她有时说起幼儿园的某个男孩喜欢哪个女孩，我问她也有喜欢的人吗？她扭扭捏捏地笑着说没有。我还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有这种害羞的感觉了呢？她为什么为此感到害羞？”
   
  “你说你是平常心对待性的，可是刚刚看你说起Penis的时候，你的表情也怪怪的啊，你为什么要笑？好像没有很平常心呢。” A女士敏锐地指出。
   
  “我是平常心啊！我从小都有教悠悠隐私部位的名称，她问我宝宝是怎么生出来的，我也告诉她了事实。”
   
  “你怎么说的？”
   
  “我跟她说是从妈妈的阴道里面出来的。别的她没问，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多说。”
   
  “嗯，那如果她问了，你会说吗？”
   
  “她问我就会说，问多少答多少，不必一次性全抖出来。”
   
  A女士对我的回答点点头，表示肯定。
   
  可这时悠悠爸来添油加醋了：“你虽然教了孩子隐私部位的名称，但你没有教中文的，只教了德语和英语的说法。”
   
  那一刻我的内心感到了暴击！不得不向A女士承认：“是的，要用中文说我还是觉得别扭，但用德语和英文完全没问题，反正它们不是我的母语，不带感情色彩。” 说完我自己也笑了。
   
  “她说脏话也是的。她用中文从来不说脏话，要她教我一句她都说不出口，可是用英语和德语说脏话说得很high啊！” 悠悠爸又在旁边黑我了。
   
  “哈哈哈，是的，我父母就从来不说脏话的，从小到大对我的教育也是不要说脏话，所以中文的脏话我是说不出口的，觉得很难听。但是英文德文的脏话都是后来学的嘛，没有了与词语连带的文化色彩，说起来不觉得有羞愧感。”
   
  “还有，她看电视的时候看到有男女亲热的镜头就要我换台，不想让悠悠看到。”
   
  “是的，我觉得小孩子不适合看这些镜头，所以我要么换台，要么就用手遮住悠悠的眼睛，而悠悠却不满地大喊着‘我要看，我要看！’” 我边描述还边做动作。
   
  A女士听了我用手遮悠悠眼睛的描述有点震惊。
   
  “对了，说到这里，我正想请教您呢，这也是我和先生有分歧的地方。电视里面偶尔晃到不适宜儿童的亲热画面，我应该阻止孩子看吗?” 我问A女士。
   
  “我觉得首先应该问你们，为什么孩子会看到这些画面？不是应该晚上8点以前都睡了吗？（德国晚8点以前没有少儿不宜的内容）难道你们会跟孩子一起看成人的电影？”
   
  “哎，说到这，就又不得不说起我家娃的睡眠问题了，因为她不愿意自己睡，总要我们陪着她睡，就导致我们每天晚上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。
   
  有时周末等她睡着了我们看电影，她睡着睡着突然醒了，跑过来要和我们一起看，我们不想中断看得正起劲的电影，就放任她和我们一起看。即使是很普通的剧情片也会有让人措手不及的亲热镜头，事先我们并不知道...所以，您说到底应不应该换台或者遮眼睛呢？”
   
  “这不是换台或者遮眼睛的问题，这关乎你们对性的态度，不管你做什么，你都应该和孩子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，让孩子知道背后的缘由，知道你的想法。
   
  孩子的行为其实是家庭生活的体现，你们在家里如何与孩子互动，都会反映到孩子身上，影响TA与别人的相处模式。如果你自己也这么害羞，那不排除她是受到了你的影响变得害羞。” A女士解释道。
   
  “那如果我们训练孩子睡自己的床，会伤害她的安全感吗？她总是说想和我们睡。” 抓紧机会我问了上次咨询中遗留的问题。
   
  “你先弄清楚自己的感受，弄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。当你做了决定，和孩子解释清楚，孩子也能理解的。”
   
  A女士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啊！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真难啊，她根本就不会告诉我一个Yes or No的简单答案！我想大概是因为育儿不是在做是非题，“怎么做”远比“是否做”更重要。
   
  我接着说：“悠悠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，我们一直不确定为什么。她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，她可以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玩很久，可是只要妈妈一出现，她就死活不愿意自己玩了，非要妈妈陪玩。如果我不陪她玩，她就在我旁边发呆，什么也不做。就算她自己玩，也会要求我看着她玩，不看不行。”
   
  “你们觉得是为什么呢？”
   
  “我对此有一些猜测”，悠悠爸抢答，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论，“我觉得因为我从小就鼓励她独立玩耍，她习惯了，我不怕她无聊；但是妈妈一看到娃无聊就想着给娃找点事做，陪娃玩，所以娃就有了指望。”
   
  “你觉得他说得对吗？” A女士问我。
   
  “有道理，但也不确定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的。”
   
  “还有一个原因，是我推测的”，悠悠爸接着说，“我在工作的时候，如果悠悠过来和我说话，我可以和她互动，她随时可以得到我的回应与关注，所以她不需要粘着我，有需要时才来找我。但是妈妈不行。
   
  妈妈属于一做事就特别专注的人，她做不到同时做两件事，所以只要她一工作，一看手机，娃和她说话她就听不见了。我和她说话她也听不见，但是我知道她在工作，所以不会认为她在忽略我，但是娃不懂啊，她觉得被忽略了，所以每次妈妈在家一拿起手机，娃就想和手机争关注。”
   
  “我确实有这个问题，我没有办法像老公一样同时做几件事，我的注意力只能专注在一件事上。因为我工作的关系，我需要经常查看手机消息。陪悠悠玩的时候，有时玩着玩着就走神了，拿起手机看消息，一看就忍不住回复，一来二去就忘了在陪娃玩的事了...”
   
  “你想过为什么会这样？”
   
  “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，自控力太差。”
   
  听到这么诚实的回答，A女士估计也很惊讶吧，她说：“跟我描述一下你们的日常吧，比如周六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。”
   
  “周末我喜欢带孩子出去玩，因为出去玩我就不会看手机了，陪孩子的时间更专注。如果待在家，我就忍不住看手机。”
   
  “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。能否从起床详细说起。几点起床，起床后干什么..”
   
  “我妻子周末如果没有出去玩的安排，一般会睡到很晚才起床，睡到11点吧。”
   
  此处我觉得我老公描述太夸张，赶紧补充一句：“那是因为我平时晚上经常熬夜工作，睡眠不足啊！”
   
  “嗯，理解，我还羡慕你呢，可以睡这么久。” 还好A女士并没有评价我的晚睡晚起行为。
   
  “那她在睡觉的时候你和悠悠在干什么？” 她又问悠悠爸。
   
  “我和悠悠一般9点就起床了，然后我打开电视，我们吃点简单的麦片，悠悠觉得我看的电视节目不好看，看一会儿她就去自己的房间玩，妈妈没有醒的时候，她一个人可以玩很久。”
   
  “可是我一醒，她立马就不自己玩了。我起床后爸爸会给我做早餐，然后我们三个人坐一起吃一顿正式的早餐。下午要么全家一起出去玩，要么就是我陪悠悠在家玩或出去玩。”
   
  聊到这我们看看时间，50分钟的咨询很快又到了。A女士说，走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：“在下一次咨询之前，你们希望做出什么改变？先想一想再回答，不急。”
   
  其实我的答案很明确了：“我希望能少看点手机，陪孩子玩时专心点。”
   
  “我相信这个想法你早就有了，能不能更具体一点？”
   
  “以后每天预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专心陪玩，专门玩她想玩的游戏，而不是我想玩的，把手机设成飞行模式，放得远远的，这一个小时完全不看手机。”
   
  “其实不用一个小时，研究显示，每天20分钟到半小时的专心陪玩对孩子状态的改善已经非常显著，效果远高于一整天待在孩子身边，却缺乏全身心陪伴。”A女士说完这句，又问悠悠爸想好了没。
   
  他支支吾吾半天，说平时工作太累，家里家务活他也承包了一半，已经没有精力做出更多改变。
   
  “怎么会没有改变的空间？你再想想？”
   
  沉默了几秒钟后，A女士说：“你想不出来，那我送你一个主意吧。周末早晨，当你妻子还在睡觉时，你不要等着她起床才做早餐，你和悠悠一起铺桌子，摆餐具，好好吃一顿早餐，即使只有你们两个人。”
   
  听到这个建议我觉得实在太赞了！我非常钦佩A女士在我们简单的描述中能迅速捕捉到这个细节！其实这一点我以前也跟悠悠爸指出过，可是他说我自己起这么晚，有什么资格要求他?
   
  我是没有资格，可是如何做对孩子、对整个家庭更好呢？每个负责任的父母都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。
   
  站在A女士的立场，她认为我们每个人与其试图改变别人，不如先改变自己，因此她建议悠悠爸改变他所能改变的自己身上的行为，而不是等待我起床。她其实也不主动说要我们改变，而是启发我们自己说出来。
   
  走出咨询室，我的心情很低落，因为这次我们聊的完全不是我事先想聊的，但是我控制不了话题，聊着聊着就聊到我们家的种种问题，好像我们一家人身上全都是问题一样。
   
  “我们有这么多问题，A女士会不会看扁我们？觉得我们是很差劲的父母啊？” 我问悠悠爸。
   
  “怎么会？我觉得这很正常，每个人、每个家庭都有很多问题，只是大家表面上都掩着不说而已，只把光鲜的一面展露给别人看，A女士对此肯定早已习以为常了。她应该很开心我们才聊第三次就已经进展如此深入了。要了解一个人，一般需要6到12次的咨询呢！”